都柏林酒館一隅。
第一次拜訪歐洲的人,多數會忽略掉這個在英國旁邊的島國。畢竟歐陸能玩的地方那麼多,即便要離開歐陸,首選多是知名度高的英國(倫敦),走在首都—都柏林街頭,亞洲觀光客寥寥可數,和充斥亞洲面孔的倫敦市區大相逕庭。
因為地理位置和形狀接近(?),許多人認為英國和愛爾蘭是差不多的—語言、文化、經濟、種族—甚至不少人並不知道,愛爾蘭並非大英國協的一部份(北愛爾蘭除外),而自成「愛爾蘭共和國」,是歐盟成員國之一,使用貨幣是歐元,並非英鎊。不只臺灣人存在誤解,連問外國朋友,許多也會驚訝道:「不是同一國哦?」足見並不只有臺灣人缺乏國際觀(誤)不是啦,足見這個國家多麼不引人注目。
最初也抱著和倫敦差不多的心態來到愛爾蘭,想不到這趟拜訪成了整趟旅程中最意料之外的驚喜,憑藉對著音樂和啤酒的愛好,愛爾蘭榮升自己心目中最喜歡的歐洲國家,會想一直回來的那種。
年輕的城市
都柏林是一座充滿活力的城市。不像南歐動輒留存大量希臘羅馬時代的遺跡,也不像東歐保留了中世紀宗教城市的金碧輝煌,走在都柏林街頭,感受到的建築風格是近代的工業風,林立的酒吧招牌在陽光下稍微隱匿,但仍舊搶眼。行人走路輕快,衣著是暗色大衣中夾雜繽紛色彩,無所忌憚地成群笑鬧。
都柏林沒有所謂的「老城」—最老的觀光資產,是位於市區稍北,12世紀左右時維京人留下的部分碉堡和城牆,以及愛爾蘭人的祖先—古凱爾特人留下的文字和歷史傳說,細密地揉粹進民俗文化裡,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大街上主要是19世紀被英國人殖民時留下的工業時代建築物,灰撲撲而寬廣,頗有幾分倫敦街頭的樣子,規模卻小得多。
維京人留下的、充滿古味的門。
城市規模不大,所有觀光景點皆可步行到達,利弗河(Liffery River)流經城市,將市區切開成北岸和南岸。就如其他被河流經的城市一般, 河的兩側成為城市最熱鬧繁榮的地帶,最大的兩條馬路也沿著河平行開動,上下班時間堵車堵得驚人。和英國一樣,車輛行左駕,為避免大量歐洲來的觀光客因不習慣方向在馬路慘遭意外,柏油地上很貼心地畫上防呆指示,教遊客們看對來車方向。
城市雖然整體風格年輕,卻並不「未來」—沒有現代化的摩登大樓,或奇形怪狀的大膽實驗,新式建築是中規中矩的近代風(仍是過去工業時代的樣子),即便在市中央,天際線仍舊很低,不似多數大都市建築的張牙舞爪。
和英國的愛恨情仇
愛爾蘭和英國關聯甚深,卻又十分不同。傳統的愛爾蘭民族是凱爾特人(這邊歷史有點雜,請見維基百科傳送門),簡單來說是中古世紀西歐一帶十分活躍的民族,和英國本島北邊的蘇格蘭人、威爾士人有很深的血緣關係,後來被兩支強盛起來的日耳曼人—維京人(北海海盜)、盎格魯薩克遜人(現在的「英國人」)入侵,勢力逐漸式微。近代王權國家「大英國協」出現時,愛爾蘭納入英國統治下,深深被英國人同化了—最明顯在於語言,從原先的「凱爾特語(傳統愛爾蘭語)」變成「英語」,如今只剩不到7% 的愛爾蘭人以凱爾特語為母語,多數是年紀較大的長輩或居住在農村的傳統家庭。
不過,近代愛爾蘭獨立後,新的共和政府努力地撿回過去失落的文化。雖然沒什麼人再說傳統愛爾蘭語,官方語言仍是兩者並行,機場和街頭路牌也同時標上兩種語言。雖然在推廣語言上沒有太大實質效用—年輕一代幾乎都不會說愛爾蘭語了—這樣的努力倒是以另一種形式,成為了國家和民族主義的象徵。但凡國營企業、銀行、公立學校、甚至稍有規模的民間店家,無不以愛爾蘭語為自己命名,象徵自己血統純正,「英語」不過是給外地人看的翻譯罷了。「因為我們是『愛爾蘭的』,」他們用英語,自豪地這麼說著。
路上的雙語路標,有趣的是,河流對應的凱爾特文是「An Life」。
愛爾蘭傳統上以農立國,英國工業化後深受其影響,轉型成工業國家。19世紀中期因人口增長和糧食歉收,曾造成一次大規模饑荒,當時統治愛爾蘭的英國政府並未作出太多救援和回應,以致愛爾蘭損失近四分之一的總人口。
英國政府的態度讓許多活下來的愛爾蘭人十分不滿,醞釀出獨立的契機。一戰後,在全球民族自決的浪潮下,愛爾蘭人自組議會和政府,要求自治,並發表愛爾蘭獨立宣言,打了幾場規模不大的戰役後,英國同意愛爾蘭擁有自治權,除了北愛爾蘭地區仍屬英國管轄,其餘地方行君主立憲,效忠英國皇室。直到二戰結束後,愛爾蘭廢除君主立憲,行總統和議會共和制,自此完全脫離了英國政治上的掌控。
過去多少的紛擾,在邁入現代的今天幾乎不留下痕跡。因為語言相同,愛爾蘭經濟活動大量仰賴和英國之間的貿易出口,兩國人民進出海關享特別護照待遇(幾乎不查護照的意思),國際政治上,愛爾蘭很少和英國持反對意見。兩國最明顯的不同大概在於愛爾蘭使用歐元,然而和英國頻繁的貿易,使愛爾蘭經濟和英鎊連動甚深。
酒吧和音樂
都柏林歐洲觀光客多,大量便宜的背包旅館聚集在河岸兩側,各國青年快活地出沒。至於為什麼歐洲人多呢,除了因為在亞洲相對較少知名度,或許也和其觀光重點有關—除了酒吧,就是酒吧,沒什麼好說的(咦)。
不過,先來說說酒吧裡重要的靈魂元素—愛爾蘭音樂。
聽過「大河之舞」、「愛爾蘭踢踏舞」嗎?那節奏輕快、兩段式重複、芭樂到有點俗的國民歌曲,就是愛爾蘭音樂。旋律明快、輕巧歡愉、兩段式重複是它的特色,樂器以小提琴、手風琴、吉他、班鳩琴、鼓、短笛、風笛的組合為多。
街頭表演傳統音樂的小夥子,驚為天人。
這些樂器的共同特色是可以快速刷音、音調偏高,造就愛爾蘭音樂生動歡快的特質—絕對不會出現有氣無力的呻吟,也沒有神仙般虛無縹緲的靡靡之音。樂曲內容多描述日常生活、自嘲、小情小愛,就算是哀愁的音樂,在愛爾蘭風格的詮釋下,也必定是帶有蓬勃生氣—不像搖滾或金屬樂一瞬間撕扯般憤怒和大鳴大放,張力太大而顯得過於戲劇化,繃緊卻又不濫情的情緒,滿滿地詮釋著身為凡人的愛恨情仇,又無法真的做什麼的侷限和平凡。
那樣的音樂屬於街頭一隅,屬於巷裡昏暗的小酒館,拉開門,台上樂手瞅你一眼:「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,陌生人?」而他對你的回答也並不真正在乎,自顧自地又彈起來那把破吉他,微開嗓門說著關於傷人無數的愛情。整間酒館喝得微醺的人們,跟著旋律一同張大嘴唱和,蹬著地板打拍子,一曲結束,笑鬧聲、酒杯碰撞聲,不絕於耳。
周三晚上沒什麼客人,孤零零唱著民謠的吉他大叔。
邁入現代,世界各地酒吧的音樂選擇多元,搖滾、金屬、電音屬於較年輕的客層,老式一點的酒吧有70年代的爵士和藍調。唯有愛爾蘭,彷彿不受全球化的音樂浪潮影響,自顧自地守著自己的傳統民族音樂,竟然成為風靡全球的特色。在都柏林,可以找得到現代風格的現場音樂酒吧,但數量明顯較其他歐洲城市少。他們以身作則,頑固地告訴你,來愛爾蘭,就要聽愛爾蘭音樂。
就算不在愛爾蘭,歐洲各地大城往往都找得到愛爾蘭酒吧,普及程度十分驚人,大概像亞洲四處都找得到日本料理店。愛爾蘭酒吧是世界上少有的特色鮮明,必備健力士、燉肉、民族音樂,生意也通常不錯—除非不夠道地。美食、美酒、醉人音樂,誰不喜歡呢?況且異鄉的自家酒吧,往往也承接著滿滿的移民和游子的鄉愁。
大多數酒吧刻意操持著復古的裝潢風格。小小的木門、長型深邃的空間、昏暗、牆上磁磚或老舊紅磚拼貼、木頭地板、吧檯後的大酒桶和鐵管酒水龍頭、暗紅色的濃郁桌巾。聞名世界的愛爾蘭黑啤「健力士(Guinness)」是每家酒吧的必備商標,另一款淡紅啤酒「Smithwicks」也很受歡迎。愛爾蘭也以威士忌為名,有直接喝也有加在咖啡裡喝。酒價不算多便宜,不過品質真的沒話說。
「Temple Bar」—河南岸的觀光酒吧街區,比傳統復古酒吧多了年輕人的活力。
不像傳統酒吧門窗緊掩,讓外人在室外透著一明一暗的室內燈火和杯盤笑鬧聲,無限遐想屋內的歡快;新式酒吧多設計大片透明或半霧窗戶,屋內擠得滿滿的人影一清二楚,隨著流行樂曲舞動,擺明羨煞路上來往行人。不過,我自己卻較喜歡較隱匿的傳統酒吧,一來,如果我是在地人,我可不想讓走在路上的同事或老闆看到自己醉醺醺的樣子(咦XD),二來,我的注意力因為外人的眼光而分散,在一家酒吧裡,該全心享受的不就是酒吧本身當下的氛圍嗎。
不過說到酒吧,愛爾蘭人有一個在外地人眼中十分有趣的現象—他們不跳舞。一個美國朋友曾半開玩笑的抱怨,全愛爾蘭沒幾個能去的夜店(有大舞池、放流行樂的那種),想跳舞根本沒地方去;即便在比較high的酒吧裡,只見愛爾蘭人手持酒杯,腳手並用打著拍子,身體隨旋律輕緩的擺動,基本上軀幹仍是直的,沒有所謂「扭動」,這是愛爾蘭人跳舞的樣子。不過他們跟拍跟地極好,部分原因也出在拍子簡單,換成西班牙佛朗明哥或傳統京劇,就不可能做到全民打拍子的場面。
我只有一次在一家店裡,一名多喝了幾杯的伯伯興致一來,走到場子前面開始踢腿,跳起了像是踢踏舞般的舞步,仍舊是老式的舞蹈。
或許傳統愛爾蘭音樂本不是拿來像夜店那樣狂野的跳舞,她的繁弦急管不像南美音樂一般妖嬈多姿,相反地,是規律地、直挺挺地踏、踏、踏、踏……如機械般強烈的正拍節奏,當你以為要一成不變得結束整曲時,又忽然變拍,鼓、手風琴、班鳩、短笛交織,將緊致旋律推上急促高峰。
或許傳統愛爾蘭音樂本不是拿來像夜店那樣狂野的跳舞,她的繁弦急管不像南美音樂一般妖嬈多姿,相反地,是規律地、直挺挺地踏、踏、踏、踏……如機械般強烈的正拍節奏,當你以為要一成不變得結束整曲時,又忽然變拍,鼓、手風琴、班鳩、短笛交織,將緊致旋律推上急促高峰。
那是農人的民族音樂—簡單、歡愉、富渲染力。不過,我想愛爾蘭人自己並沒有想這麼多吧。(「你說誰是農夫?再說一次?」)民族音樂,就如千年來浸潤土地的河流,自然地融入島上人民的日常生活裡。
註:正文前所附的音樂連結,是一名機緣下認識的愛爾蘭鼓手朋友,和他現在兼職的樂團 New Found Land 所作的表演。附上另一曲傳統樂風的純器樂歌曲,聽一聽讓人忍不住想站起來,揮舞啤酒跳舞XD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PQT-HCKgxxM
再附一個現場演出片段,改編自一首描述澳洲的民謠,嗯,酒吧現場就是這樣: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kzGuEHxwAWg
再附一個現場演出片段,改編自一首描述澳洲的民謠,嗯,酒吧現場就是這樣: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kzGuEHxwAWg
哈比人
我總覺得,愛爾蘭人很像《魔戒》裡的哈比人—隨和的個性,暢飲美酒,享受音樂,生活豐厚而單純,與世無爭。我是個外地人、是個過客,不過他們並不對我多加防備—他們對多數人似乎都不太防備。不似鄰居老大哥英國在國際上的重量地位,容易成為標靶;愛爾蘭人以隨和(或隨便?)、享樂出名,給愛爾蘭人一百個插手他國的理由,他們大概聽完後,聳聳肩,轉頭回自己的酒吧再點一杯啤酒,「發言好累人啊,過好自己就夠了」,喝下半杯啤酒,義正嚴詞又口齒不清的說。
在人來人往的街上駐足看著地圖,不過停留約兩三分鐘,一個老婦人經過,看看自己,關心地問道:你還好嗎?要去哪裡?旁邊掃地的清潔大叔也靠近過來,熱心地指路。在酒吧,不同桌的人很容易搭話起來,即便原先完全不認識,那樣的搭話不像夜店裡的男女一般具有各種目的,純粹是好玩、氣氛友善罷了。
不過要我說的話,這三個國家都曾造訪,還是覺得愛爾蘭最好—人心是單純的,生活是簡單的,生活品質是好的。世界上有幾個這樣成熟而又不世故的地方,在將要過度發展的前一刻止住了腳步。或許有些人感到惋惜,我卻覺得這樣的結果值得慶幸—跑過許多城市後,你懂我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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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
陽光灑落在清晨的房間,零亂的酒杯散在地上。沙發上裹著毯子的身軀,緊緊地將原本擺在櫃上的大狗玩偶抱在胸前。嘴吧好乾,想喝水。醒了仍倔強地合著眼,世界呈現一片溫暖模糊的澄金色。好簡單。好美。
不輕不重的腳步聲,推門的聲音,光照亮房間。
「睡得還好嗎?覺得如何?」
「很好,」將胸前的大狗裹得更緊,喉嚨乾澀,仍閉著眼,「謝謝……只是有點想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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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待續(咦XD)
愛爾蘭的人之篇是所有遊記中最深刻的,需要花時間沉澱(沒有卦不要想歪), 擇日補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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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薦
- 都柏林三一學院:漂亮的貴族校園,學生充滿活力,混和英式的典雅感和愛爾蘭人的隨和活潑。文學院裡咖啡吧的 Trinity Coffee ,是拿鐵、巧克力肉桂加楓糖漿,暖呼呼又甜順。
- 健力士啤酒廠:其實自己沒去過……不過,同一青旅去過的都說讚,似乎是票價含了兩大杯健力士,參觀過程也頗為詳盡。
- 酒吧、酒吧、酒吧:找在地人多的、沒什麼大招牌、有傳統音樂live表演的準沒錯。有些餐廳型酒館有賣正餐,記得點一份愛爾蘭燉牛肉佐馬鈴薯泥(Guinness Stew),配一杯啤酒大口吃。

- 西岸 Galway:愛爾蘭朋友們一致推崇西邊的海岸風景,說比Dublin漂亮的多,這兩次都沒時間去,懶懶散散地只待在都柏林。不過從都柏林搭巴士去也不遠,約三小時車程,若逛膩都柏林不妨一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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